矿山修复,如何为大地“疗伤”

发布时间:2020-07-22 08:00:00

河北是个矿业大省,高峰时曾有2万多座矿山。

这些矿山为国民经济发展贡献了大量资源,也在开采中给大地留下了道道“伤疤”。地貌景观遭破坏,大量土地被压占,地下水层受侵蚀,地面塌陷、地裂缝、滑坡、崩塌等伴生灾害,随时可能威胁群众的财产和生命安全……

为大地“疗伤”,已成加快生态文明建设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今年,我省启动了露天矿山污染持续整治三年作战计划,直指全省责任主体灭失的4000多座停产矿山,计划到2020年使其中50%以上得到综合治理。

大修复催生“矿山修复队”

 

唐山市开平区富家采石厂关停多年后,于今年10月初启动了矿山修复工程。图为施工现场。

10月22日,玉田县孤树镇华龙采石厂地质环境综合治理工程施工结束,这是该县第17座完成生态修复的矿山。

按照省里的计划,到2020年,玉田县需要完成修复的矿山有30多家,现在任务完成过半。

“早在2014年,省里、市里就先后下达了治理任务,但没想到,第一轮治理,却因为效果不好遭遇了返工。”玉田县国土资源局矿管科工作人员郭亚文说。

据介绍,当时,省市两级下达的任务中,玉田县共有16座矿山被纳入了生态治理的范围。为此,该县为这些矿山全部编制了《矿山环境综合治理设计方案》,并通过了专家评审。

按照“谁破坏,谁治理”的原则,这些矿山全部由矿主自己投资进行治理。结果谁料想,治理过程竟然走了样:有的矿主竟然打着治理的旗号,在已经关停的矿场里继续开采。

发现这一问题之后,玉田县政府对治理工程紧急叫停,并开始反思,本是为了修复环境的工程,何以再次对环境造成了破坏?

类似的问题,省内其他地方也有发生。一些矿山名义上完成了地质环境修复,但实际上仍然存在着各种问题:

有的地方,采矿形成的乱石滩上,只覆盖了薄薄一层土,栽下的草木没法生长;有的地方,对采矿造成的陡峭山崖无计可施;还有些地方,修复中没有清除地灾隐患……

“这些问题,有的是技术、方法不过关,有的是责任心不强,但归根到底,还在于私营矿主的趋利心理所致。”省地矿局第二地质大队(简称地质二队)大队长董国明说。

玉田县的矿山,最终通过招标,有14座由地质二队完成了修复。董国明说:“在我们眼中,矿山地质环境修复,不仅是一种责任,更是传统矿队转型发展的巨大市场。”

过去的矿山开采,由于规范不严、管理不善,导致私挖乱采严重,我省形成了大量责任主体灭失的无主废弃矿山。2015年,国土部门曾对全省矿山进行全面调查,结果显示,全省现有责任主体灭失矿山4200多处。

按照有关政策,矿山地质环境修复,生产矿山的治理责任在企业,无主矿山的治理责任在地方政府。然而,承担了主体责任的市县两级地方政府,很难独自突破矿山修复中出现的技术难度大、治理费用高等难题。

如此背景下,省地矿局出台意见,号召下属地质勘查队伍,紧跟全省生态环境治理步伐,积极开展矿山环境修复治理。其中,开创了勘察、设计、施工总承包模式的地质二队,率先由矿队变身“矿山修复队”。

地质二队是较早进入这一领域的。几年前,我省召开的一次矿山环境治理攻坚行动调度会,要求以自然保护区等“三区两线”可视范围内露天矿山为重点,加强治理技术研究。董国明意识到,这是全队转型的一个机遇。

该队迅速对全省高速公路沿线露天矿山现状进行调查,形成报告后主动请缨,向省国土部门申请开展矿山环境治理技术攻关。

日前,自然资源部矿产司负责人到河北调研时发现,从2012年到2017年,该队由省财政支撑、以找矿为主的资源勘查类业务,年收入已经从几千万元骤降到几百万元,而以矿山修复为主的环境服务类业务收入,恰好与此相反,使得全队收入非但没降反而略升。

“矿山修复,国家层面也是从2012年才开始重视的。因此,从技术到方法,从路径到标准,都在逐渐完善之中。”省地矿局国土资源勘查中心总工程师郜洪强,曾牵头对矿山地质环境治理模式和技术要求展开专项研究。

而今,他的研究成果,已被业内专家认为“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其研究报告,也被作为全省矿山修复的教材。

目前,他已兼任了省地矿局矿山地质环境恢复治理专家团队的首席专家。他表示,推进矿山修复,地勘部门具备人力和技术优势,一定会成为这项工作的主力军。

“白茬山”考验技术革新

 

唐山市开平区一处废弃采石场内,省地矿局地质二队的技术人员正在和开平区国土部门负责人交流工程技术问题。

11月16日,唐山市开平区,一道80多米高、200多米宽的悬崖矗立在刘永面前。

这不是一道天然的悬崖,而是一家采石场关停后的遗存。

悬崖的坡度超过了80度。未来数月,刘永和他的团队要让这道近乎直立的崖壁披上绿装。

“像这样的高陡边坡,采用传统方法肯定不行,我们计划先修出三步台阶,然后再用飘台绿化、飞挂土槽等方法,实现崖壁的绿化。”刘永向到现场调研的开平区国土部门负责人介绍。

刘永是地质二队矿山环境研究所所长,也是该局矿山地质环境恢复治理专家团队成员。

他的办公室,最显眼的是墙壁上悬挂土槽中栽植的绿萝和一盆盆苔藓,那张小办公桌则被挤到了门口旁的一个角落里。

绿萝和苔藓都是用来做实验用的。过去数年,刘永和同事们已经研发出了20多种矿山修复新技术,其中有2项获国家专利。

在我省的矿山地质环境修复中,高陡边坡的治理一直是项难度较大的课题。因为其不仅立面高、坡度陡,而且灰岩类岩壁很少能有让植被生长的土壤,甚至连附着土壤的空间都没有。

这种山体,看上去白花花一片,业界习惯称之为“白茬山”。笔者在走访中发现,从燕山到太行山,从交通要道沿线到城市近郊,这种宛如张开大嘴的“白茬山”不在少数。

过去,各地在治理中曾对此进行了探索。有的地方采取常用的客土喷播技术,即把混有草籽、水分、肥料的土壤通过专业机械喷到岩壁上。然而,岩壁陡峭,一场暴雨就会让所有努力随之“泡汤”。

有的地方图省事,干脆喷上一层绿色的油漆或涂料。结果,风吹日晒雨淋之后,喷涂物质起皮脱落,崖壁在人们视野中好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

因为不掌握陡坡立面的治理技术,我省一些地方矿山修复工程,选择了只治理平台缓坡,而将那些高陡边坡弃之不“治”。

然而,这些裸露的山体,不仅污染环境,还隐藏着崩塌等地灾隐患。

“消除地灾隐患后,重点是用各种工程手段,在崖壁上创造可以盛放土壤的空间,再栽下植物,并养护其能够稳定存活。”刘永介绍,他们研发的飘台绿化、韧带悬盆、飞挂土槽、燕巢植藤等方法,专门用来破解高陡边坡治理之难。

为了验证这些方法,地质二队选定滦县废弃矿区原文喜采石场的东半部椅子山开展试验。几年间,这里诞生了20多种矿山修复新技术、新方法。那座废弃的石灰岩矿,已经成了我省矿山地质环境修复的“技术殿堂”。

今年6月,笔者首次登上椅子山时发现,这里与近在咫尺的其他废弃矿山简直是天壤之别。其他矿山岩体裸露,见不到一点绿意;而椅子山植被茂密、瓜果飘香,即便最陡峭的崖壁,也爬满了绿植。

据介绍,在这里诞生的新技术,已经伴随着地质二队承接的矿山修复工程,走向了邢台、保定多地,甚至还传到了湖北武汉、辽宁北票。

矿山治理在推进,新课题也在不断出现。

今年3月,玉田县志达采石厂内,一块巨型危岩,挡住了当地治理的步伐。

这块巨石高60米,总体积约2万立方米,与山体分离后,就矗立在山梁上,阻碍了修复工程的开展。

接受任务后,地质二队进行了多次科研攻关。在省地矿局地质工程处的推动下,地质二队和一队合作,引进了二氧化碳致裂技术:在嵌入岩体的厚壁钢管内注入液态二氧化碳,经化学激发后,体积迅速膨胀600倍,瞬间释放的能量立刻让危岩土崩瓦解。

“这一技术是上世纪英国为高瓦斯矿井采煤研发的,已被广泛应用于欧美国家的采矿、隧道工程、市政工程、水下爆破等领域。”刘永介绍,他们时刻在关注国内外矿山修复的新技术、新方法,一旦有需要,会立刻引进。

探路残留

资源再利用

 

省地矿局第二地质大队采用生态草毯绿化法治理燕山矿山后的效果。

2017年6月,我省有关部门曾对13个县(市、区)公开通报批评。通报指出,这些县区在露天矿山污染深度整治专项工作中,重视程度不够、推进工作不力、工作进展缓慢。

之所以工作进展缓慢,除了主观因素之外,缺钱是一个重要原因。

河北最多时曾有2万多矿山,近年来经过矿业秩序整顿和矿产资源整合,目前有证矿山只有3000多个。省国土厅有关负责人表示,大量废弃无主矿山,需由政府出资治理,大概测算约需200亿元。

矿山地质环境修复1平方公里约需1000多万元。因此,很多地方表示力不从心。

能否通过技术进步等途径,开拓出成本低、效果好、简便易行的矿山治理新模式呢?

郜洪强等人开始关注。他们的视线,首先投向了废弃矿山内的残留资源。这些残留资源,包括清除危岩、清除残山或岩墙等过程中产生的石料。此外,矿区修复中还能复垦出土地。

“我们在迁安开展的一项矿山修复前期工作中,就贯彻了这样的理念。”地质二队副队长郑思光介绍,他们对治理区域进行勘测后,认为通过消除高陡边坡及地灾隐患,可以产生100万方、约200万吨建筑用砂石料,同时还能复垦出880亩土地。

按照目前的市场价格,这些砂石料如果直接利用,能产生4000万元收入;而如果加工后,每吨价格可达五六十元,效益会随之翻番。

而复垦出来的土地,不仅可以用来发展产业,新产生的土地指标还可以通过占补平衡政策为财政创造收益。

郑思光认为,随着在实践中的不断完善,这种治理模式有可能成为调动县级政府推进矿山修复、弥补财政资金不足的重要方式。

唐山市国土局开平分局党支部副书记马占军认同这种思路。据他介绍,开平区今年打包治理的3座采石场需要投入700万元,但通过土地复垦,能回收200多万元,这将大大缓解财政资金的不足。

而在郜洪强的视野中,我省此前的矿山治理中,已不乏这样的案例。宜农则农、宜林则林、宜游则游……他将这些探索总结为八种模式,供行业参考。

而刘永则注意到,有些矿山名曰“责任主体灭失”,实则是因开采手续不全、不规范而被关闭的,这些矿山背后是有主的。当年的开采,他们凭借和村集体、甚至村民个人的一纸合同,就开始对资源进行掠夺式的开采。但等到需要出资进行修复时,他们却溜之大吉。“当政府投资或者其他社会资本进入,准备开展矿山修复时,他们却出面阻拦,刁难施工队伍。”

就此,刘永认为,应该及早清理已关停矿山背后复杂的利益链条,努力形成“政府主导、政策扶持、社会参与,开发式治理、市场化运作”的矿山环境治理新机制,为社会资本进入矿山修复行业提供良好环境,从而弥补财政投入不足的困境。

图片均由记者董立龙摄

■相关

“减量”更要“提质”

矿山治理,要在“减量”上做文章,还要在“提质”上加强探索。

专家建议中的高质量矿山建设,应体现在矿山的勘探、设计、开采、修复等全生命周期中。他们认为,矿山开采,不能再欠“新账”,不能再走“先破坏后修复,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

而实现矿山开采的高质量发展,需要把创新作为重要路径。

“我们总结了矿山修复的边采边治模式,简单点说,就是在矿山开采过程中,同步进行治理。”省地矿局国土资源勘查中心总工程师郜洪强介绍,他已将有关经验,写进了为一些矿山所做的设计方案中。他说,“凡是我出的方案,都在这样治理。”

边采边治模式在河北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地下矿井,边开采,边把废料、尾矿回填;一是露天矿山的台阶式开采,边开采边覆土为绿化创造空间。

而在矿山修复工程中,也有专家认为,不能仅仅停留在“复绿”层面上,而应该向着重建生态而努力,让修复后的矿山具备自我繁殖能力。

郜洪强总结了省内现有的八种矿山修复模式,如农业用地模式、建设用地模式、文化造景模式、矿山公园模式等。

在国内其他地区,对废弃矿山的利用范围已经越来越广。

2017年10月,宁波国际赛车场迎来“首秀”。其赛道长4公里,拥有23个弯道,随山势起伏高度差达24米。然而很少有人能想到,这座全球唯一的高山台地赛车场,竟然利用的就是一座废弃矿山。

不仅如此,当地还将废弃矿山打造为库容量600万立方米的水库,建设成可供上千名学生就读的滨海国际合作学校。

在上海,那座全球人工海拔最低的超五星级的“深坑酒店”,建在废弃多年的采石大坑里。酒店拥有336间客房,每间都设立了观景露台,可以欣赏崖壁景致,还可看到瀑布飞流而下的壮观景色。

省地矿局第二地质大队副队长郑思光认为,在这方面,河北应该打破思维束缚,在更加广阔范围内进行探索。

“我们应该真正理解生态文明建设的深刻内涵,而不是停留在粗浅的层面,谈矿色变。”郑思光认为,河北当前正在治理的是大量的露天矿山,实际上,大量地下矿井也是被错置了的重要资源。

他建议,河北可以根据地下矿井所处的区位,对这些地下空间的利用加强探索,例如可以纳入城镇人防系统,以及用作垃圾填埋场所等。

据了解,我省目前已经推出了绿色勘查开发制度。其中明确,要将矿产资源开发利用、土地复垦、水土保持,以及矿山生态环境和矿山地质环境的保护与治理恢复等5个方案合并为一,统一编制、审查、公示、实施。

专家建议,加强制度创新,河北还需要对各种创新、探索抱开放态度,加大支持。同时还要强化监管,以促使制度创新能够落地生效。

本文图片及内容均来自河北新闻网,侵删!